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干了这碗恒河水

瓦拉纳西,晚上七点,40摄氏度。
棚户区,破房子,一人宽的小路。
沙丽店,挂着官方兑换点的牌子。
价格公道,童叟无欺。
门洞有点矮。
年轻人再三确认没找错地方,低下身子走进去。

艳丽的沙丽,劣质的布匹。
膀大腰圆的汉子,干瘦猥琐的店小二,清一色的黑。
而年轻人,高瘦白,带着帽子,背着包,一看就是游客。
宛如猎物进了陷阱。
年轻人吸吸鼻子。
满屋子檀香味,混着点茉莉和柑橘的苦。
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可能是用来“坐”的垫子。
嫌弃。
离得远远的。
他说:“找W先生问点事。”
小二说:“W先生不接受访客。”
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样东西。
一只青花碗。
“放心,我懂规矩。”

沙丽店店面又破又小。而中庭,四面围着三层高的违章建筑,挂着尚未被热死的藤曼植物,还开着金黄色的花。
别有洞天。
藤曼下,躺椅,烛火,香炉,菩提子手串,大金链子。
大胸肌。
一个赤裸着上身的人。
一样的黝黑,不一样的眉眼。
精致,细腻,干净,神秘。竟然是个东方人。
W先生支着脑袋看着他。
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慵懒的语调,清晰的发音。
年轻人从包里取出一张纸,是拍卖行的清单。
“我要找这枚戒指。听说被印度的买家给拍走了。”
W先生打量他,微微一笑。

一只清后期青花碗,换一个消息。
甚至还不能算是个消息,只是一条线索而已。
年轻人被按在地上,一路拖到门外,一扔。
巷子里嚼草的牛被惊着了,哞地叫了一声。
年轻人爬起来,奋力拍土,咬牙:无商不奸!
再要冲进去。
黝黑的店员,坚实的肌肉,说不出来什么的眼神总之很危险。
还是算了。
这不叫怂,叫聪明,叫识时务。
眼下也没有其他的线索。
就先让他把玩两天,以后再想法子把碗拿回来也不迟。

次日近午,42摄氏度。
水畔石阶,烧尸点对面,红庙。
法师光膀子,脖子上戴着珠子鲜花,念念有词。
周围一圈信徒,跟着法师念。
年轻人坐在一边屋里马力混,不时地挠挠脖子。
不知空气里有些什么,他皮肤过敏,身上起了小疹子。
脏,热,痒。
但是要忍。
W先生说,这些法师常年混迹在此,消息灵通,但轻易不给人指路,需要走过仪式,不然会被诅咒。
“在瓦拉纳西,要敬鬼神。”
青花碗换来的告诫,年轻人不敢违背。
法师给信徒分圣水。
年轻人也领到一小杯。
法师念了一句,把水喝了。
信徒们也念一句,把水喝了。
年轻人犹豫了一下,见其他人盯着,也只好把水喝了。
噫,怪味儿。
混合着土味,香粉味,淡淡的腥味。
待信徒散去,年轻人拿出图片问戒指的下落。
法师看了一眼,顺手一指。对面是另一座破庙。
仪式again。
破庙的法师看了图,又往前一指。对面另一座破庙again。
仪式Again*2。
第三座破庙的法师不给喝圣水,给一种糌粑一样的食物。
年轻人心里有点打鼓,忍着不好的预感吃下去,等人走了以后才试探着问刚才吃的是什么。
答曰神圣的食品。
什么做的?
答曰很多“成分”。
那圣水呢?
答曰恒河水啊。
年轻人哦了一声,从包里掏出已经有点皱巴巴的图纸。
法师刚要抬手,年轻人一把揪住他的袍子,凶神恶煞地:“你敢给我瞎指,信不信我……我让W先生来揍你。”
对方脸色变了变,手指转了个方向。

下午。
恒河。
船夫在吆喝。
桨拍打着水面。
靠近河岸的地方有一群人捧着水举过头顶,洒在自己身上。
不要问年轻人此刻为什么会站在水里。
不过是仪式again and again。
恒河水,浪打浪。
水腻腻的,说不上是什么质感。
身上痒痒的,是疹子又起来了。
年轻人的轻微洁癖,在瓦拉纳西被迫治愈。
法师坐在岸上,一面讲经一面向他们撒粉。
法师的个子比较矮小。
仪式结束。
年轻人从水里狼狈地爬出来,等这一波信徒走了,他朝法师挤出一抹微笑。
年轻人自称是外国的信徒,来朝圣的,想多体验体验。
当然,还有顺手塞进法师坐垫下的100美金供养。
法师收了课资,正要开讲。
年轻人又堆起笑,说:“这里太晒了,我们去背阴的地方吧。”

码头,高墙,四下无人。
杀人放火好时机。
一位法师正受到威胁。
中文,溜的。
“麻么?麻就对了。我中国人,会kongfu,点穴,懂么?还有这针,扎下去,你的骗子生涯就结束了。go die,see?天神也救不了你。”
法师虽听不懂,但身体酸麻和僵硬的感受是真实的,缝衣针在眼前晃也是真实的。
年轻人喘了口气,用英文道:“关于这枚戒指,你知道什么?”
威逼之下,哆哆嗦嗦地交代。
英文支离破碎。
但年轻人凭着过人的理解力听懂了大概。
这枚戒指确实在瓦拉纳西出现过,但是听说被一个贱民偷走了。
“应该说是,那个烧尸人,与戒指一起不见了。”
“那么原本那枚戒指是由谁占有?”
“原来那枚戒指应该是在某一个富人的尸体上,烧尸的时候掉了,烧尸人捡了。后来有人给了他一笔钱与他换戒指,但是他骗了对方,并没有交货。”
“那人是谁?”
“不确定。但应该是W先生。他不是印度人,不在意与贱民接触。”
好小子,敢耍我!
年轻人愤然转身。
气势两米八。

然而并没有用。

走不到二十步就感到了疼。
肚子疼得浑身冒汗。
恒河的诅咒可以说立竿见影。
想想它的成分。
有泥土,有骨灰,有没烧干净的腐肉,有牛羊狗的排泄物,还有人的陈年老垢。
年轻人只得先爬回自己租在恒河边的旅店。
关门。
排山倒海一般的呕吐,腹泻,眩晕。
他心情倒是很平静。
毕竟早有预感。
来印度的头几天他可小心,连洗澡都不敢唱歌。
今天喝了不知几口恒河水……
床。
他想起了水畔石阶有个码头晒满了床单。
恒河开过光的、神圣的床单。
呕……
躺在床上。
自暴自弃。
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,身上发冷。
挣扎着起身,下楼,问附近有没有诊所。
被告知要出棚户区。
头痛。
这个棚户区长有几公里,宽也超过一公里,谷歌地图上就是一块不规则图形,路都显示不出。极目所见,错综复杂,宛如迷宫。
如果迷路,可能走上几个小时、甚至一夜也走不出来。
旅店前台的小哥好心地告诉他,如果他不介意,棚户区里有巫医。
“哪儿?”
“你走到这个路口,左转,再右转,上个台阶,第三个路口左转,第一个路口再右转,右手第三个门。”
“好的,谢谢。”
转身上楼,关门。
鬼记得住。

凌晨三点,身体已经被掏空的年轻人还是爬出了酒店。
找不到大夫也没关系。
不就是个死。
但我不会就这么死在大街上。
年轻人苍白的嘴唇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。
天亮前,要是找不到大夫,还有别的去处。
凭着不可靠的记忆兜兜转转。
棚户区就像一只巨大的口袋,而年轻人就如被困其中的蚂蚁。
天色渐明。
他扶着墙,掉转头,不再寻找出路。
他记得茉莉花和柑橘的苦味,一间一间摸索。
终于,一屁股坐下来。
天光大亮。
门洞一开。
年轻人宛如一只沉重的麻袋倒下去。
扑起一地灰尘。
“W先生!W先生!外面!店外面有个人……”
我就是死——
“不要这样大呼小叫,雷。”
“我明白,但好像是上次那个!”
——也要死在你门口!
叫你耍我!
让你做不成生意!
混沌中,年轻人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。
“还活着。但是要送到帕拉巴卡那儿去。”

伙计狐疑地打量一下地上的年轻人:“他怎么了?看起来快死了?”
W先生顿了顿,嘟哝一句:“应该是恒河水喝多了吧。”

不知过了多久。
年轻人慢慢睁开眼睛。
光,热,粉味儿。
……好吧,没死,还在瓦拉纳西。
年轻人说不出自己是庆幸还是绝望。
身上还是难受,但比之前好些。
“醒了就喝点水。”
谁?
声音有点耳熟。
一根吸管递到嘴边。
欸,还有人扶。
印度不错,生病还给伺候。
年轻人也是渴极,思路混乱,头格外重,无法深究其中奥秘。
然而还有一件事警醒着他最后一丝理智,气若游丝地抱怨:“这什么水,我先说我不喝恒河水……”
“矿泉水。你再不喝会得脱水症。印度这个季节,以你的个子一天至少三升水。”
“哦。”
年轻人就着对方的手,一气儿把矿泉水吸干,然后迷迷糊糊地又躺下去。
仿佛一只被冲上岸的水母。
弱小,可怜,又无助。

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。
年轻人也终于琢磨明白了。
“……你是不是心虚所以照顾我?”
W先生没说话,摇了摇床头的铃铛。
沙哑的铃声。
进来一个印度巫医。
针管,药水。
淡黄色带点儿绿……
年轻人不顾身体虚弱一个劲往后退:“不不不不……”
什么玩意儿就要打进身体里?
W先生一把按住。
雄浑的肌肉。
霸道的力气。
“可以了。”
什么?什么可以?怎么就可以了?
年轻人挣扎无效。
臀瓣儿一凉,一痛。
整整一管药水,一点儿没浪费。
巫医无声地走开了。W先生松了手,说:“你反抗也没用,你昏睡了整整一天,这是第二针。”
年轻人可怜兮兮地拉起裤子,恶狠狠地说:“我要是死在这儿,做鬼也不会放过你……”
“哦。”W先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笑了笑,“这里别的我不敢说,烧尸很方便,我不介意送你一程。”
“……无缘无故,你为什么要整我?”
夕阳的光从窗户里射进来。
“在我见到戒指的时候就猜到你会来。幸会呀,李小先生。”
W先生在逆光中变成一个魆黑的剪影。
“我虽然被人称作Mr.W,但我其实姓陈。”

冤家路窄。
南粤陈氏。
他乡遇到的不一定是故知,还可能是世仇。
李小先生沉默了几秒,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蹦下床。
W先生始料未及,连忙去追。
然而李小先生脚下虚浮,一个踉跄,碰到了椅子柜子,东西撒了一地。
W先生一把抓住他。
但是他倔强地往前蠕动。
W先生用蛮力阻止。
李小先生气喘吁吁,拼命蠕动:“我要回去。东西我自己去找。不用你帮忙。”
“你打算怎么找?”
“不用你操心!”
李小先生努力挤出魔爪。
W先生更加了几分力气。
李小先生突然一顿,回过头来。
W先生被他突然停止反抗弄得一愣。
李小先生双目炯炯,咬牙切齿:“你耍也耍了,笑话也看了,还有点良心的话就把青花碗还我!”
“哦。”
语调九曲回肠,山路十八弯。
“卖了。”
李小先生瞠目结舌:“什……什么!”
“我说卖了。”
“你凭什么——”
“医药费不要钱吗?”
李小先生被这无赖的理由震惊了。
“一只碗重要还是一条命重要?当然是一条命。”
W先生谆谆教诲。

李小先生,如果不是大病未愈,此刻大概会不顾生命危险将对方一顿胖揍。
“行,你厉害。我输,碗就当老子送你了,你放我走。”
W先生手一松。
李小先生舒了口气,这就往门外挪去。
“戒指暂时不会离开印度。”
李小先生停下脚步。
“带走它的是个贱民。印度的种姓意识并未完全消失,他也没有能力在短时间内离开国境。贱民无法正常接触高等群体,可能还没有卖掉戒指。但是他带着我给的钱,说不好会做些什么。时间越久,找回来的可能性越低。”
“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。”
W先生摊手:“合作。你熟悉戒指,我熟悉印度,怎样?”
“不怎么样。”
“没有我,下次你出事,未必那么好运能得到救治。”
李小先生看着他,忽然笑了起来:“你以为我傻么?我们找的是同一样东西,是对手,你会这么好心?我才来两天就喝了一肚子恒河水,我凭什么相信你?”
提起恒河水,他又脸色一白,一阵反胃。
“我要是真想让你死,你绝对活不到现在。”
W先生凑到他耳边,嗓音鼓动耳膜。
“你想找戒指,而我找到了戒指也需要你的帮助。好处我们到时再分,你看怎样?这样公平的生意我可不常做。”
李小先生感到耳边划过一道温热的气息。
宛如羽毛。
搔得他耳垂一阵痒。
“Lee,不要让我失望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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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计划是让他俩在印度谈个恋爱。
说是能一起在印度旅行30天的情侣这辈子也不会分离。

但我是不是能写完30天太难说了。

如果恋爱没谈成那就怪我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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